我們需要一面文化的鏡子

談馬華文化的困境是老生常談了，我們都心知肚明，馬來西亞華人社會其實沒有什麼「文化」可言，比如我們翻開各大華文報章的娛樂版，不是香港藝人的八卦新聞，就是臺灣偶像的花邊新聞，清一色都是外來的「二手」娛樂新聞，卻不見任何本土藝人的蹤影。

打開衛星電視Astro的華語頻道，最受華人歡迎的節目永遠都是香港連續劇（不是還辦了一個奇怪的「本土」頒獎典禮，頒獎給港劇藝人嗎？），臺灣的綜藝節 目和偶像劇也有很高的收視，如果要看知識含量比較高的節目，就會收看中國的鳳凰衛視或央視，本土製作的華語節目往往乏人問津。

走進大馬最大的華文連鎖書店──大眾書局，除了食譜和教科書之外，本土出版經常「委曲求全」的躲在陰暗的一角，不刻意去找還很容易忽略掉，店內最顯眼的位置和書架當然留給各種印刷精美的台版書和物廉價美的中國圖書。

走進唱片行的華人唱片CD區，呼，總算看到了許多讓人感到十分親切的馬來西亞歌手的臉孔，包括光良品冠、梁靜茹、戴佩妮、張棟樑或曹格等，但他們全都是「made in Taiwan」，然後再紅回馬來西亞，我們只是負責出口「原料」，談不上什麼功勞。

看不見「自己」的馬華文化

簡言之，一般馬來西亞華人的日常文化消費裡頭，經常是看不見「自己」的，我們看見的或許是香港老百姓的喜怒哀樂，我們看見的或許是臺灣的美食風土民情，我們看見的或許是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但我們卻很少看見馬來西亞升鬥小民的身影，很少看見我們「自己」。

為什麼馬華文化─不管是精緻的藝術文化或是大眾的流行文化─長期以來受到中港臺三地強勢文化的夾擊與圍堵，卻毫無招架之力？甚至認為沒有反擊的必要，對現狀感到滿意？我們且從「內憂」和「外患」兩個層面來尋找可能的答案。

雖然伊斯邁在不久前發表「華人寄居論」時，引起所有大馬華人的公憤，但是如果我們審視大馬華人日常的文化消費狀況，卻會發覺大馬華人對來自中港臺三地的 「原鄉文化」其實仍有高度的依賴，這當然跟我們做為南洋移民的身世是密切相關的，所以講廣東話的華人愛看港劇，講福建話的華人愛看臺劇，受過華文教育的華 人愛看臺灣和中國製作的電視節目，久而久之我們也就將這種向文化原鄉汲取養分的文化傳播方式視為理所當然，而不思長進。

另一方面，由於大馬華社始終缺乏健全的文化生產環境，所以華裔青年人才多半不願投入文化事業，父母聽到小孩有意投身文化事業也立即眉頭深鎖，想方設法予以勸阻，以免小孩長大以後窮困潦倒一輩子，使得馬華文化事業長期乏人耕耘，終致惡性循環。

馬華文化發展的局限

至於馬華文化發展所受到的外來限制，那更是一言難盡了。首先，國家政策基本上對華人文化是採取一種壓抑的手段，華文教育長期受到打壓即為明證。少了國家資 源的協助，馬華文化的發展就只能依靠源自華社的「民間力量」來自力更生，包括透過各種華團舉辦各類文藝活動來促進文化的發展，但是民間團體的資源畢竟十分 有限，使得容易被資本主義市場邊緣化的文藝活動很難在大馬華社裡頭生根茁壯。

至於大眾文化，一方面同樣缺乏國家資源的挹注；另一方面則受限於大馬華人社會的市場規模。大馬華人人口六百萬，扣除掉一部分不諳中文的華人，市場規模其實 相當有限。市場規模小意味著一個文化商品所能夠賺取的利潤有限，利潤有限也就意味著一個公司無法付出太高的成本來生產一個文化商品（否則就要虧錢了），在 製作成本有限的情況下，大馬華社往往很難生產出高品質的文化商品，哪怕是一片唱片CD、一本書或是一部商業電影。

此外，馬來西亞華文文化消費市場還面臨來自中港臺的強烈競爭，他們的市場規模遠比大馬來得大，單一產品的製作成本也比我們高，所以品質可以比我們更好，使 得許多國內的文化商人寧願直接從中港臺進口各類文化產品，也不願花費力氣自己從事生產，因為這樣成本比較低，又有收視保證（低風險），何樂而不為呢？但這 樣做卻要付出犧牲掉本土文化產業的自立自強為代價。

縱使馬華文化發展面臨許多內憂外患，但馬來西亞華社從不缺人才，我們看看臺灣許多頭角崢嶸的馬來西亞藉歌手、導演或作家便一目了然，我們缺乏的是勇於投入 文化事業從事耕耘的冒險精神，我們需要更多能人義士願意付出努力，為馬華文化建立起可持久營運的文化生產工業（哪怕是手工業），進而打造屬於我們的文化主 體性。當然，僅僅依靠一股蠻勁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要打敗中港臺這些文化巨人，為馬華文化爭取一個可以存活的空間，我們應該投注更多的心思去挖掘屬於馬華文 化的獨特性，努力營造出屬於馬華文化的利基，如此才有望開創新局。

對外來文化的消費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我們可以透過對中港臺文化的接觸來開闊我們的視野，進而豐富我們本身的華文文化，但是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如果使得 馬華文化幾乎沒有立錐之地則顯然不是一個十分健康的文化生態。如果我們在日常生活的文化消費裡頭都看不見自己，還奢談什麼對馬華文化的認同呢？因此，我們 需要一面可以看得見自己的文化鏡子！

《當今大馬》：http://www.malaysiakini.com/columns/117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