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4日 星期四

被遺忘的候選人

張孝維
2004/2/14 

今天是2004年2月14日,是台灣史上第一次總統候選人舉行電視辯論的日子。
由於我和太太工作的地方 沒有電視,所以只能跑到附近一家傳統式超商的外頭,向老闆借
電視,坐在騎樓觀看。不到一會兒的時間,便聚集了大約十個人左右。

中 段休息時,我和太太也回到工作的咖啡館,打算待會兒帶一杯咖啡再繼續去觀看。在等
咖啡的時候,由於客人很多(對了,今天是情人節!),所以借坐了 一個算認識的學生客人
的桌子,他是台大法律系的學生,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從來沒見過他桌上是不放著
一堆書的。


「知 道有辯論嗎,今天?」我攀談著。
「什麼辯論?」他小聲地回答。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和他交談。
「總統候選人辯論啊,你不知道嗎?」我頗為 驚訝地問他。
「嗯-沒什麼興趣。」他冷冷但有禮貌微笑地回答我。
「?,你不是讀法律的嗎,為什麼對我們的國家政治會沒興趣呢?更何況,這 種事應該不是
有沒有興趣的問題吧?」我有些雞婆地追問。
「喔,應該說是失望吧。」他依舊冷冷但有禮貌微笑地回答我。

原諒 我不一一引述當時完整的對話,因為我的重點並不在於他對我的提問與意見的反應,
而在於驚訝這個年輕人為什麼還沒出社會就已經對他的國家的大選冷感 了?
他告訴我:「反正那些人都只會說一些空話。」
所以他失望了,似乎很合理。

而話說去年916正名遊行,我和一位63 年次的好友專程從高雄到台北參加,就我所見,卻
發現那號稱幾萬人之中,20至30歲之間的年輕人竟然(可能)不超過幾百人(幾個小時後,
我 們到敦南誠品休息喝咖啡,卻看見擠得水泄不通的年輕人。),身旁所見盡是遠道而來
的老人與他們兒孫們。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被歸類在民智未 開的悲情政治狂熱者
之輩?

我當然厭惡台灣檯面上的那種政治生態,也不盡然完全同意916正名運動關於建立台灣主體
性上的 種種論述,我甚至會認同你如果你跑到我面前跟我說「其實你自己也不認為這一切
有什麼用吧?」,是的,的確是如此。我常常很憤慨,也很無奈。但為什 麼我沒有辦法像
那些年輕人冷冷地、看起來很聰明地說出像「反正那些人都只會說一些空話」,或「反正
那不過都是一些悲情的包袱吧」之類的 話?我思忖著。

十五年前的六月五號,我是一個頂著光頭、資歷只有五天的二等兵。記憶猶新,那天晚上
七點,在嘉義崎頂新訓中心的餐 廳裡,我和一百多名年紀20出頭的年輕人,一起目睹中國
北京的天安門前更多的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為了呼應胡耀邦民主改革的理念與紀念
他 的逝世,日以繼夜地絕食抗議中共當局對他們的壓制。爾後,肉身阻擋坦克的畫面震驚
了全世界,而更令我沉思的是,那些更多的至今從未被看見、聽見的 民運青年的日後的命
運。


吾爾開希到了台灣,娶了太太,找了工作,胖了。有人罵他看來腦滿腸肥,腐化了,簡單
的 講。

我不認識他,我不能替他說些什麼,但我知道他能到這兒得到一些對你我而言理所當然的
、所謂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是歷經了生命 危險的;是付出了你我無法想像的代價的。同
時間,在台灣軍中,做為政戰士的我幾乎每個星期都會被指派一些反台獨思想的”教育工
作”。我自 認幸運,16歲就讀過英國George Orwell的「1984」,我知道這一切是在做什麼
,清楚得很。(後來我因為不願加入”長青”-國民黨 在軍中的代號-而被撤換。)我知
道反台獨絕非民主之舉,但我們已經比天安門事件時的中國青年幸運太多了。

從二二八事件、雷震事 件、到美麗島事件,台灣青年對自己今日所享用的民主自由之果實
是從何而來顯然是認知淺薄的-不管是我們所謂五年級或六、七年級都一樣。我為台灣的
專 制歷史感到悲痛並非只因為我是一個台灣人,因為我記得十五年前那個晚上在那個營區
的餐廳裡,我看著電視,無法抑制地偷偷鼻酸落淚,也不是因為「我 是個中國人」,而是
因為想到同為人類,他們是活得如何辛苦而沒有尊嚴-那些與我們一般年紀的年輕人-與
我們一樣有著父母親友的人。因此, 我真正要抗議的不是政治的暴力與醜惡,而是人對人
性的自我閹割。

「二二八」、「雷震」、「美麗島」、「六四」,對我而言不是對國 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的
抗爭,而是一種人類對個體自由與尊嚴天性上的追尋。這充滿苦難的追尋在今日台灣似乎
已幸運地成為歷史?不,我不這麼認 為,台灣確確實實仍存在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武力脅
迫之中,美國對320公投的反對態度,彰顯的是這個號稱民主捍衛者的世界第一大國,是已
如 何地背離人類的普世價值與他們的自身的立國精神(建議布希應好好重讀1776年的獨立
宣言);而非台灣領導人的”一意孤行”。

我 一直認為這世界上包括台灣在內的許多政治問題其實都是人文的問題。「世界和平」應
首先是一個人類共同的人文價值,再來才是一個以政治機制如何去落 實的命題。同樣的,
台灣的年輕人對自己的社會國家冷感也一樣是人文的問題,所謂價值觀應非只是一種消極
膚淺的贊成與反對;而應是一種人類 對建構自身內、外在的和諧與愉悅之可能性的深層認
識與實踐,在這層意義上,台灣青年對自己的社會中一切的判斷與參與,實在有其需更加
用心 與用力的地方。

畢竟,這是你的國家。這國家是你的。

因此我沒有辦法像一些年輕人冷冷地、看起來很聰明地說出像「反正那些 人都只會說一些
空話」,或「反正那不過都是一些悲情的包袱吧」之類的話。在我是一個知識份子、時尚
人士或什麼什麼黨員之前,我先是一個此 時此刻活在此地的”人”,我無法凝視著我愛的
親人好友,然後告訴自己:「這一切我無能為力,與我無關。」

今天當我看到陳水扁先生 在做結辯時談到:「我到過台灣的許多高山,到過台灣最偏遠的
角落,當我到東引、烏坵時,80、90歲的老太太告訴我說:『阿扁,你要堅持喔。』… 這
是台灣,這是我們國家!」時,我掉下了眼淚,我和太太都掉下了眼淚,我們感動、高興
地掉下眼淚,就在那個大庭廣眾之下的騎樓下,而且我 們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這
是我人生第一次覺淂做一個台灣人是一件真的很驕傲的事,因為我可以以我們國家有一個
這樣的總統為榮,不是 因為他是什麼黨或是不是台灣人,而是因為我真的感受到他對台灣
的愛-作為一個”人”。

我必須在這裡呼籲我們的青年,台灣真正走入 民主共和的歲月只有短短的12年,說實話,
你不能去反對你不了解的東西;更無法去對你不曾對其懷抱希望的事物感到失望;而稚嫩
的靈魂又何 來的世故呢?也許有一天,當你去掃祖先的墓,你會在看著在你跟前活蹦亂跳
的小姪子時突然想到這樣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應往哪裡 去?」,然後你再
環顧一下你的四周,也許你會發現,原來你就是這個社會的中心點,你並非如你所想的,
是不重要的。

這一次 大選最重要也一直被遺忘的候選人,其實是我們台灣的青年;這次的選舉能不能勝
,就端看我們能不能再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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